有谁会恨他所不愿杀死的东西?
开阔大街略偏着中央的地方,里里外外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云婵便是随着人流聚于此处看热闹。
就在方才,她顺手截了个路人打听,原是隔壁张铁匠家的儿子活捉了一匹母狼,据说这匹母狼昼夜伏在郊野荒草堆里,伺机而动,吃了不少人。原本一早就想抓了它来泄恨,可是几次三番都让它给逃脱了;直到时今终于被那壮士抓到,给绑着四蹄活捉了来,要明正典刑。
平头百姓原本没有这样大的权利撑场子架小刑台,这是得了八旗子弟的允,方能如是。八旗子弟里边不乏浪荡公子哥,平素就是喜欢找一些新鲜玩意儿以资消遣,故而这明正典刑的可靠性,真的有待考究。
一头畜生,它懂得什么伦理罪恶?还明正典型……云婵只是不屑。
“来了来了!”就这时,人群里不知是哪一处忽地喊了这么一嗓子。刷拉拉的一片人头便顺着这嗓子齐刷刷的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敦实挺拔、肌肉厚实的壮小伙子狠狠拽着一匹被铁链束缚着的狼,迈步阔阔走向空地,三下两下就将那匹罪恶的狼拴在了一早树立好的木桩子上。动作极其麻利干脆,丝毫不见有什么拖泥带水之感。
这匹狼的身形并不太长,也不太健硕。用来拴缚于它的铁链光亮浑厚,且带着细细密密的钢针铁刺儿;如此一来,整个狼身都被斑斑血迹浸染。
它的毛色已经暗淡,通体泛着灰败的粗白,原本应当凌厉锋芒的眼睛只是颓颓然微眯。才往那光洁发亮的通天木柱子上一拽,四个蹄子便已经打了踉跄砰然倒地。
如此落魄的王者,似是受尽了千万种不堪的折磨,这个身子这点残余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昏昏然欲死,一看就是已经饿了大几天的样子。
萧索冷风带起来的碎雪沫子刮打在它萎靡破碎的脖颈处,它的喉咙里便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低沉闷吼,衬着一双眯起的、带着略微红血丝的眼睛有一些诡异的嘲讽、还有一丝病态的妖。
看在眼里,实在残酷。
“难不成他们是想烧死这狼么?”云婵歪着头想,但左右环顾了一圈,好像并没有看到柴火。
正当她径自纳闷儿,很快的,她的疑惑便被那壮士后面的一干举止打破,她才发现自己究竟是有多低估人的创造力。
先前那个壮士把狼拴好以后转身离开了一下,很快的便又回来。这一次,只见他手里多了一只大木桶。
一股血腥味道顺着稀薄空气顷刻潮涌而上,云婵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口鼻:“那是什么?”她皱眉好奇。
“羊血!”身边不知道谁答了她一句,听语气无比欢脱。
接连着,其余看热闹的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絮叨起来。云婵留了心思,竖起耳朵倾听,渐渐听得了一干所以然。
那只大木桶里盛满新鲜的羊血,为了保证新鲜美味,应该特地又加了盐,且混合着大把大把的花椒粉。就在木桶底部,悄然埋藏着一把打磨的增光锋利的刀,刀身直竖起,刀锋朝上。
云婵才缕出了囫囵大体,便见那原本瘫软无力的狼眯着的眼睛瞬息睁了大,瞳孔一收、隐隐泛着精光。它见有吃的,整个身体迅速聚拢了分散在各处经脉的零碎气力,前肢半站,弓起身子,虽是一个猎食的姿态,但怎么看都没有一丝半点震慑力量。
那只盛着美味的大木桶离它并不算远,狼慢慢挪了几步过去,伸出舌头,将狼脸埋在木桶边缘,大口大口的舔舐起来。
许是饿极,这狼舔的飞快,殊不知就在它舔舐美味的同时,它自己的舌头早跟着被那埋藏在桶内的锋利刀刃划破。但因为它已饿到无力、加上羊血里又掺了花椒粉的缘故,它的舌头被麻木了,丝毫都感觉不到血肉躯体本该拥有的疼痛。
时间已经流走大半,它又舔的飞快,可桶里的血丝毫不见减少。因为狼的血液跟着滚落下来,填补了原本的羊血。久而久之,木桶里就只剩下狼自己的血;但它浑然未决,依旧还在不停的舔,不停的舔……直到最后,狼身轰然倒地,生机全无。
它全身上下再也不能流出一滴血来,它的血已经放空流尽。这匹狼鲜血流尽而亡。
斑斑驳驳的一米阳光耀了小小邢台,同样映出了流苏碎发之下、这双碧纱一般的桃花幽目,云婵一喟。这是多么残忍的酷刑啊……
八旗子弟的场子。这样的世界原本不属于她,她本不该闯进来的。今儿一早起只顾跟着府里一群姐姐们起哄,只听她们说八旗那里又架了场子,又有的好玩儿的。她还尚且搞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追着她们一并来看……若是换得从前,她怎么都不会有路子知道这些,怎么都不会。她的生活应该是极平淡的,应该是这样的……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那么真切的害怕,她就这样,怀揣着莫可奈何的未知惶恐,逐步摸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稍不慎便可能会跌陷泥沼、一身泥泞;看不见前路、也回不到过去。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云婵默默然转身,心下百味、抬袖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