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洋场几度殇,
车过宅门,常德路195号,一栋墙皮斑驳,染了胭脂灰的意大利式建筑,这是张爱玲的故居,比邻,高犰的外婆家,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想象在几十年前的一天,晚烟里张爱玲俯瞰着显赫的上海,“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沒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一个小女子,就这样写出了一个城市的壮阔,这就是上海,
高犰的妈妈是上海人,高犰的外婆是上海人,高犰的血液里淌着上海的娇与贵,
可惜,高犰不喜欢上海,
这源于童年在那个所谓“上流社会”里蛰伏时的枯燥不耐,
“对地位的高级精致的迷恋”是艾本斯坦总结得最好的一句话,这句话可谓是上流社群的集体写照,
高犰记得年少,外婆带她去赴宴,请客的是一位英国上流社会的夫人,可能还有个什么爵位,这夫人是个大闷棍,可以沒有语调地自说自话一个多钟头,特别是关于英国上流社会的花园,只要你问一句:请问花园里面到底应该种什么样的月季,她就开始了滔滔不绝、平声调的演说,你可以闷头吃饭、上厕所、甚至找个漂亮服务生在卫生间做 爱,把这些动作都完成后回到座位上,保你她还在说她花园里的月季,
于是,每次回到常德路,每次就是一次盛大而枯闷的画地为牢,高犰很是不喜欢,
另外就是,大事小情,高犰每每必须非常辛苦非常辛苦的“端”,就像外婆教诲的,要把架子“端”正“端”美咯,外婆说,她儿时端庄而坐,双手放前膝,转头时,头上的金步摇都不能够晃动,否则,长辈们一定责罚,
每至此,高犰就想起了《色戒》里的王桂芝的架势,沒革命过但是要有造过好几次反的架势,沒杀过人但是要有杀过了好几个的架势,沒上过床但是要有幼儿园就不是处 儿的架势,总之,端的就是一个“美上流”的做作,
此刻,和平饭店,高犰端坐其中,
啧啧,啧啧,你还看得出这是那个大脑缺氧常常被门夹的糯米犰犰吗,
琥珀色花旗袍,外罩橙色短外套,笑意羞涩含蓄,发髻侧盘,刘海一溜弯至眉边,略施粉黛,俨然幕布猩红,水银灯下玉立的美人儿,,,
一位优雅的老妇人,也是一袭考究旗袍,一股清虚疏朗之气,与她比邻而坐,手轻轻疏抚着犰犰的臂膀,
“看看犰犰,真是越來越像清韵了,咳,可惜清韵走得早,现在连小璇也,,”说着,一阵凄然,手捏着的精工绢帕抹了抹眼,
犰犰很识相,知道这个时候提到了外婆和妈妈,应该低头表伤切,也微微垂下了脑袋,
“舅婆婆,您也别太过悲伤,就是怕您这样,小璇走的时候才沒有通知您,,,,”坐在一旁的高廻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臂,眼里也是伤怀,
“该通知的,起码见见最后一面,,,”
“咳,这也是小璇的意思,怕您看着难过,”
“现在这样不是更难过,,,,小璇走的时候肯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犰犰吧,狳狳比犰犰能干这我们都知道,犰犰小时候最离不开妈妈,,,”说着说着,老妇人还是哭了起來,泪流满面,
是该悲伤,说起外婆和妈妈了嘛,都是离世了的至亲,可是,犰犰有点不高兴,
家里这亲戚六眷的,沒一个把她当大人看,几十年见着面了,他们眼里的犰犰还是那个被爸爸抱着,被妈妈拥着,被外婆走哪儿都牵着的犰犰,好像个傻子,
其实,这也是衙内想过分了,谁还真把她当傻子,还不是都疼她,可惜,太过的娇爱有时候叫被娇爱的人也会受不了,
“犰犰,跟舅婆婆回纽约好不好,毕竟我们一大家子的根都在那边了,,,”
老妇人握着她的手拍了又拍,犰犰看向她爸爸,她爸爸明显还是蹙了下眉头的,可是,竟然,沒有反驳,
这个老妇人是犰犰的舅婆婆,老纽约贵族了,抗战后,犰犰外婆这边的亲戚几乎全部移居欧美,除了犰犰的外婆一直舍不得离开上海,犰犰觉得,外婆可能更舍不得的是她在上海名流圈里的威望,那份夺目,,,
自犰犰的外婆离世,不晓得多少次,纽约那边的亲戚就多次提出要卓旋举家离国,毕竟家族的根脉在那边了,可是,都被卓旋坚决拒绝了,原因就是高廻不愿意,高廻是武汉人,到底还是有老想法在里面,妻儿应该随他落根在自己的家乡,所以,但凡谁提起要他们一家移居海外,高廻就冒火:怎么,吃了几年洋糠,祖宗是哪儿的都不记得了,
高廻就有张利嘴灵牙,翻起脸來又丝毫不给人情面,所以,此后再沒人敢提这事儿,怕了他呗,
现下,舅婆婆竟然再次翻出來提,,,,
犰犰的脑子糊,可是那是属于“难得糊涂”,糊得都恰到好处,这孩子可不笨,有些事儿,一想就转过來咯,,,,,这肯定是爸爸默许了的撒,,
犰犰一下又烦又躁起來,原本,爸爸丝毫不叫她过面干脆利索把两家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