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关乎生死、更关乎命途的比试。是在乾元殿前的一片空地上开始的。
是时皇上退了众人。并喝令在结果不曾出來、他不曾发命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比试范围。
我不曾离去。便得着地理时段的便利。默默然立在殿内厢房之里。隔着小窗一道向外看去。
那是一身玉色疏袍的清欢。他墨发绾起发髻、竖起高冠。猎猎疏袍袂角在天风里合风荡漾。整个人被衬托的如斯绝尘。敛去几分儒雅、更添一份洒沓与清俊。
而陛下也退去了明黄灿然的龙袍。只着一身儒雅的缎子青色长衫疏袍。云袖负后、手挽剑花。足下云靴绝尘穿雾。倏然一下一道银波游龙。他先清欢一步出了这剑。
我心口铮然一动。眼见那剑尖已然抵上了清欢的喉咙。但就在这及近之处。皇上猝然停住。
清欢颔首。那双目色染就着许多淡淡的漠然味道。勾动薄唇徐徐一笑。声息合着灿阳金波。显得细碎而坦缓:“陛下不会杀了臣弟。”如此笃定。出口后又侧目微停。“若陛下当真想要臣弟死。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比剑。”
这是实话。皇上在告知清欢这以一场比试剑术來决定生死、决定命途。來让清欢以天为裁之时。其实心里就已经做了让步、做了低头。已经决定会放过清欢这一马了。
这是谁都知道、却也谁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住口。”听得皇上一道厉声急急将清欢打断。那指在清欢喉咙前的剑锋顺势倏然一下重又移开。青锋剑濡染了艳阳的金波而生就出粼粼的余韵。仿佛挥臂一剑过去便可刺破刺穿这三千茫茫大世界。“口口声声称‘臣’。你若真还记得自己是朕的臣。又怎会谋反叛变。”就此又一颔首。声息因沉仄而冰冷。“‘臣’这个字你不配。”
我明白。我懂。皇上在言出这一句话时心里该是搅涌、翻滚起了许多许多无法涣散无法消泯的波澜。面上如此坚强。其实内里这一颗心何其柔软。该是在涓涓淌血。
清欢面目有些抽.搐。皇上嘴上强势内心何其柔软。他自然该是明白的。且是深深明白。但他这怀内心的纠葛变幻如是不能直言出來。太多顾虑、太多不合时宜……注定了这对兄弟只能隐忍克制、只能竭力按捺。
“还不出剑。你沒吃饭么。”惝恍纠葛、思绪百结里。皇上铮然又一声并着剑锋一并重向清欢抵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次清欢沒有无动于衷。猛地一抬臂弯出了手中握着的青锋剑。
便听“刷啦”一声利器相交相错之音响彻耳畔。拼着力道也带着韧劲儿。又沉冗、又悲凉。
这幻似萧索的绝情音色割破妩媚醉软的初夏斑斓。洞穿绿茵成阵的花圃小林。一下子直抵抵的。直抵抵的。洞穿进了心里去……
天空好似淡淡的微笑了。这笑颜哀哀的噙着血色。也唤起了蛰伏、隐藏在骨骼脉络深处的那些人性的不舍、与世态的炎凉。
最终皇上沒有忍心。意料之中的。他放过了清欢。
他拼着全部的力气、发着狠也带着怨。只是这狠与这怨又诚不知是在怨谁。在怨天、怨世道、怨命运、怨清欢、还是怨他自己。
一声皮肉撕裂的萧索之音合着谬转周围的过树天风一起漫溯而來。满目血色旖旎里。皇上刺了清欢一剑。
心口一个亏空。跟着下意识欲要失声……但终到底噤在了喉咙里。被我急急然的收了住。
清欢身体还沒有完全恢复元气。又加之内心情态太繁复、起伏太剧烈。此时与皇上比剑本就已是拼着持着那极近孱弱的力道、伪装出的冷酷与坚强。如此他以血肉之躯冷不丁的承受下了皇上刺來的一剑。整个身子铮然一下便被这剑气给向后掀翻、掀倒在了地上。
有艳丽的血花隔着虚空倏然扬起。一瞬被扯成了透明的淡红水晶色。
皇上眉宇似乎有些抽.动。旋即紧走几步逼近了清欢。便一任清欢如此狼狈的倾身倒地。与清欢一站一倒。行成这样一个居高临下、与尘埃卑微的有些刺激感官的格局。他启口淡淡道:“这一剑。是朕对你背弃兄弟情义的惩罚。”口吻淡然。旋即他侧过了面目。抿抿唇兮。即而叹一口气。“从此之后。你不再欠朕什么了……他日沙场再见。无需顾虑。你走吧。”中途一停。最终道出这三个关乎结局的字眼。
即便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周身还是起了一抹泫然。
轮回隧道里拂面而來的天风倏幽幽的裹挟着带起了宿命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念微闪。我忽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关乎命盘无极之中的最终结局。在皇上对清欢吐出这三个字眼的这一瞬间。还未走到最后。便已注定了结局……
地上软软瘫在血泊里的清欢面目微动。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思议。
这不可思议不是因为皇上放他走。是因为皇上说的话。皇上说。他日沙场再见、无需顾虑……皇上居然告诉他。让他清欢无需顾虑。
这以锦绣江山、浩浩河山作为赌注。押的却是一场注定沒有生机以及转盘余地的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