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未料到他有些许缓神,
却是他在听见我说怕的时候,他身子陡然一僵,面上几许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体内还有其他魂魄抗衡一般,我惊异了退后一步,脱口道,“听姐姐说,你、你在那时逼宫之前,是服过一种药的,”
他眉头一耸,“问这个做什么,”
“你明明在之前那样长的时间里,都不曾记起來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又慌张躲开,不欲看他,“为何方才那个紧要关头,我回身看你时,你便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他缓缓问我,迎面而來的强烈压抑感教我几欲拔腿而逃,“我是服过药,怎的,你怀疑现下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不、不是,”我抬起手來,将自己额心的汗抹了抹,喘了口气道,“只是比以前凶些……”
“是么,”
他淡淡开口,将我的手握住拿了下來,我的心急遽跳了几下,见他手霍地抬起來,我低叫“啊”了一声,慌忙闭上了眼,
他话音里有些不耐,“你怕什么怕,我与你拭汗,难不成会吃了你,”
我怔怔睁开眼,与他轻声道,“在宗人府里头,我也是……这样与你说的……”
“嗯,”他显然是未懂我话中意思,挑了眉径直來看我,“说下去,”
我心中万分地服了我自己,并不想触他逆鳞,顾左右而言他道,“既是你执意不让我留在此处,那我们便下江南罢,”
他道,“慢着,我儿子可是还在陆府,怎能不带上他,”
“阿留得了女帝喜爱,”我垂下眼,心中觉着不是滋味,“已经被女帝送进东宫,当作储君來对待了,”
“阿留是我的养子,你怎的将他送了女帝,”他斜斜朝我睨來,有许多的不满,“他既在宫中,我便去带他走,”
我听着他说得再平淡不过的话语,竟是好似不过今日是雨或晴一般,心中却是恍惚瞬时起了滔天巨浪,“你是说,你现下还要进宫去,”
我与他好不容易脱了女帝的辖制,他竟还要返回去送死不成,
“不然,”
“二哥,”我收回一身冷汗,只想让他知晓此行凶险,“便是凭你一人敌万手,也不可能带走女帝培养了数月的阿留啊,我知你心下惦念他,可你的安危要紧,若是又进虎口涉险,你让我怎么办,”
“你不信我,”
我见他如今竟是半点不由得旁人來劝,眉目间俱是狂傲得不可一世,退了一步道,“宫中人人都以为我是死了的,方才淮宁臣也说了,我使了计策才得以脱困,去潜入宗人府与你在一起……”
他微微仰着面,并不看我,神色沒有半点牵动,我苦着脸缓缓一笑,“你只是想证明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罢了,你既是拿我沒有作半点考虑,便先让我真正死了,也好无牵无挂地去带阿留走,难道你真以为,阿留留在宫中习圣贤书,日后受万人景仰,不是他最后的归宿么,”庭院深深,静了许久,
他终是固执到底得一句话都未说,掀袍便要往外走,我定定站在原处,抿着嘴沉默下來,天色渐渐暗下來,街头巷尾都逐渐亮起了许多盏明灯,像极了我在上京度过的第一个春灯节,那时我怀着怯怯不安的心,要去满足暗中窥视见放公子的心思,却是见了公子另有所爱,我失魂落魄,却是陆景候装作路人递给了我一盏春灯,
京中人时常说,若收了谁的春灯,便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了,你想逃也逃不掉,想躲,也躲不脱,
可为何我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他,又每每在最靠近他的时候,被突如其來的变故挥落在了一旁,
他那时唤了失魂落魄的我,是这般笑意盈然地说着:“这样好的日子,姑娘不若与在下一同赏灯如何,”
这样好的日子,
从遇见他起,便再沒有过一个顶好的日子,
灭族的事情已是说清,我也忘得一干二净,那便是从一开始的李见微从中作梗欲置我于死地,到之后陆景候不愿被女帝辖制掀起的战乱,再到他被禁足宗人府,我被淮宁臣困于淑玉宫,而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与他厮守江南之时,他性情大变成这般,教我如何还敢,
他不过是看我一眼,都让我似乎在万年冰窟之中滚过几遭一般,教我怎么还能坚持着与他一起,
“二哥……”我闭着眼喃喃,忍了极久,还是忍不住这满腔的泪意,缓缓将手覆住双面,半蹲下身子低低哭道,“我想你这样久了,你便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一寸过么,”
断肠的苦楚,往往不及毕生所爱之人,忘了自己,而又在记起后,比陌路人还冷淡,
门外响起脚步声,似乎是他出声:“你哭什么,”
他分明是走了的,此时便是梦魇,也决计不可能是他,
我捂着面的手指缝隙里,不住有泪淌下來,心哀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人还未亡,
而我此时,心灰意冷,手足寒凉之际,竟是隐隐而生一种寻死之心,我缓缓直起身來,放下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