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春坊。是上京官宦权贵所掌的教乐坊。王公大臣若犯事下狱。有脱不掉干系却能死里得回一命的女眷。便或流放。或监禁。或。发于司春坊永入妓籍。
貌美之人在初进时便直接从歌舞伎沦为娼妓。若是容貌不够绮丽。倒还能躲过一劫。
淮宁臣此时已是跪行到女帝身前求她。她不为所动。只是笑着來看我。我抿嘴垂眉与她一笑。“多谢陛下恩典。臣……奴还有一事。奴欲进去宗人府与陆郡马一见。自此长平是死在了这世上。望陛下能恩准。”
“也是。”女帝冷笑一声。“前任女官现任郡主被贬入司春坊。于天下來说。也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儿。”
淮宁臣兀自还是在苦苦求着。我定定地抿唇看了他半晌。他面上梨花带雨几近要哭盲了眼。我叹了气低声道。“淮大人。阿留若是不愿跟着陆郡马。往后。还是要麻烦您照料些了。若是您顾虑着还未婚的身份带着这样大的孩子多有不便。便交待我姐姐带他去若仙斋。”
我其实是觉得无所谓。奈何淮宁臣竟是神色恻恻。只是回道。“我不会管什么阿留。他往后与我不会有关系了。你既然这样狠心。那也是阿留命不好。他认错了人。托错了生。”
我心中一动。朝了女帝缓缓道。“说起奴这养子。倒想与陛下说些趣事。这阿留出生之日与见放公子的逝世之日是同是五月十七。真真是有缘法。”
她眉目果然一怔。转面去问了淮宁臣道。“确有此事。”
淮宁臣垂首缓缓一点。女帝见状道。“你现下出宫去将那孩子带來。”又转头吩咐了左右道。“看着她进去宗人府。一个时辰之后。押她去司春坊。”
我勉力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來。双膝麻木凉透至骨髓之间。我冒着冷汗闷哼了一声。淮宁臣作势就要过來扶我。女帝缓缓嗳了一声。“一品大员与教坊歌妓。怎么也不能到亲自相扶的份上。淮大人。你行事不止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老淮家的几代官颜。可要当心着些。”
他额上涔涔一排冷汗顺流而下。我笑了笑。“淮大人体恤奴才。陛下用人有术。是天下之福。”
她眸光如箭。带着嘲意与我刺來。我低眉装作未察觉。任由着宫侍将我领进了宗人府。
淮宁臣在身后的远处高呼了一声。我沒有再回头。充耳不闻地走了。
我此生。也只会与陆景候有牵扯。认定的还未有结果再去爱别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女帝拿见放公子与我的情意与我说事。我却是不信的。见放明明满心都是她女帝。怎可能会对我腾出半分地來放我。她要将我贬作比奴婢还不堪的歌妓。只怕是忍不下夏力受苦的那口气罢了。
也的确是我应得。我那日故意用一头白发來吓唬惊惧的夏力。致以他神志混乱不堪。到了如今全然失忆的样子。
“他在那屋。你自个儿去吧。”
这公公往日便与王喜不对路。我与王喜亲近不少。一直也不受他待见。他现下带了几分得势的嘲嗤将我往前头狠狠一推。自己又退出去老远。我举步要迈台阶。他暗暗在后面笑了声。“这样好的皮相。正是做妓子的料。”
雪水从飞檐上淅沥叮咚地落下來。我静静地兜手站着听了一会。笑了一声。朝里走了。
陆景候的床榻很简陋。他闭目沉沉睡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安安静静地入睡。我慢慢走了过去挨着他的手坐下了。屋内沒有点烛。我眼力因着头昏脑胀地看不太真切。透着窗格子映进來的天光。我模糊能辨认出他的眉眼。
“二哥瘦了。”我拿指尖细细去抚他眉间。“凡事焉知福祸呢。你留了青山还在。以后还会有柴烧。二哥。若是我以后不能陪着你。你也要记着我。这次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且安心休养着。此生……”
我将手捂住双眼。实在是不愿再流泪了。过了半晌我复又将手放下來轻轻吸了鼻子破涕为笑道。“此生定是无缘再见了。二哥。我还记得那次我们初见的那片杏花林。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回去见上一见……”
他眉目舒展地躺在那处。我的话浑然不能为他所听。我笑了一笑。“二哥。我真是高兴。原來我喜欢了你那样久。你也是那样久地喜欢了我。”
“真好。”我弯眉笑着低腰下去伏在他手边。又闭目挨着他躺了一会。屋内只有我和他的呼吸声。我带着笑意开口道。“二哥。你可知。我一直想着能与你静静地待一会。就算不说话也好。可你总是忙。忙着你家业忙着你筹谋。如今……我终是得偿心愿了。”
我听见屋外檐上的雪越化越多。水滴声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叫道。“时辰到了。”
门被人从外推开。我定定地瞧着陆景候笑着。恍然未闻。那人进來便要來拽我的手。我不为所动只是握着陆景候掌心。他拉了许久未有拉动。扬手便要往我面上招呼过來。我朝他轻轻一笑。眨眼道。“你要如何。”
我见他怔愣在原处。一只手讪讪地举着。有几分滑稽。也有几分无可言说地恐惧道。“妖……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