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地挨着陆景候的话音挪过去。此时夜深心凉。走到愈來愈接近他的地方。我的脚却抬不动。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我听见这幽幽夜色里。陆景候如坠珠玉的嗓音轻声道。“宫中的人手若布置好了。直接取那位的性命便是。届时论功行赏。封你小葛为一品骁骑。”
弑君未遂。是要株连九族的罪。他怎么敢。
风移影动。似乎有衣袂拂过的声音。我吓得慌忙往一丛花木中间蹲下去。有人飞身从跃上檐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陆景候长身一转。负手轻步走了。
我怔怔地呆了一回。想起若陆景候回去未发现我的人定要起疑。连忙站起身來匆匆往回走。
夜色似墨一样浓。粘稠的铁青色像一张沾满肮脏的幕布沉沉地兜头压过來。那房门在我面前敞开着。似在迎接我的归去一般。我咬住牙关。额心还尚自在突突直跳。垂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却是不见陆景候來问我。
我压着一颗东奔西突的心。缓缓跨步进屋。依旧还是不见他。我只觉有些诡异。刚卧到被子里褪了外袍正待要躺下。门又吱呀一开。是陆景候推门走了进來。
他见我坐着倒也不慌。只是拂了袖轻轻走了进來。反倒是我沉不住气与他问了道。“都已经是这样晚的时辰。你去了哪里。”
他笑了一笑。“想着被困在府里多日。有些心焦起來。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吹了一会凉风。”
“冬天都到了。吹风也不怕冻着。”我躺下了面朝里卧着。未闭眼道。“快些歇下罢。过会天都该亮了。”
他嗯了一声。将门掩上了。外头渐起的寒风被阻绝在屋外。我的人却并未被屋内的温度骤升而回暖。一颗心寒凉到了谷底。
窗户淅淅沥沥渐响个不停。我心中不安得很。又翻了个身朝陆景候看去。他闭上眼的面容静静地在黑夜中。我目不转睛看了一会。他觉察到了。却是未睁眼。只轻声道。“下雪了。”
那些雪籽纷纷砸到窗纸上叫嚣个不休。我被他蓦地出声吓得有些不敢喘气。暗惊了道。“你还未睡熟。”
“你不是也未睡。”他笑了一笑。“你可是在担心着些什么。”
“那你可有担心着什么。”我换了口气。匀了半天。才与他不咸不淡地问道。“外头的雪。只怕在这里落地是白的。在那宫里头。见血便成了红的罢。”
他霍地睁了双眸朝我看來。那眸光如电。眸色似夜。教我微微恻了个寒噤。少顷他又缓了面色。将头偏了过去。看了眼窗外。“你继续睡一会。天色像是亮了。我先起去。”
我睁眼看着他利索地披了外袍在身。那袍子晕在一汪淡白的光景里。竟现出一些明黄色來。我心神凛然。一时有些慌不择言。脱口与他道。“二哥。”
他双眉极美地一挑而过。平淡如水的面色起了稍许的波澜。那双如墨深得不见底的眸子盯了我來。示意我说话。我脑子里面乱得很。半晌之后却稍稍闭了眼。又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不阻你。你小心为上。”
他尖巧的下巴朝下微微一拉。牵出些许的笑意來。眸子弯得一如初见。那双薄唇吐气如兰。音似天籁。“不必忧心。为着你。我也会谨慎行事的。”
他转了身拉开被寒风吹得直颤的屋门。高高抬起步。直着腰身便跨出了门槛。
我脑中像被狂风呼啸卷过一般。只是嗡嗡作痛。我默然盯了一会他离开的那扇门。恍惚似乎还能见着他的一袭背影。睁眼又闭。闭眼又睁。人却还是沒有出现过。
我缓缓叹了一声气。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他带着笑意又回來了。我昏沉沉地见他与我侧身关了门。顿时一阵如春含夏的暖意袭來。睡意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了全身。我双目微微一闭。竟又睡了过去。
再醒來时。白术忧心忡忡地坐在我身侧。正垂眉看着我。我睁眼之时她却又敛了神色。随意地摆出一副再自然不过的神态來与我一笑。道:“正好咱们的早饭熟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梅花粥來喝。好不好。”
“梅花粥。”话音一出我不禁皱了眉。这样虚弱的声音不该是我。“我昨儿夜里出去时。园子里的梅花还未开。怎的还有新鲜的梅花煮粥來喝。”
白术怔了一怔。连忙道。“正是下雪将梅花催引开了。你暂且不忙说话。先吃些粥。”
她说完便要起身。我却叫住了她。轻声叫了声姐姐。她回身过來与我两两相对。默然半晌后我张嘴道。“我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你老实与我说。我到底睡了多久。”
“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慌张一笑。“阿留一直嚷着肚子饿。我先去瞧瞧翠璃有沒有给他弄些早点吃了。”
“姐姐。”我叫住她。心里愈來愈平静。闭了眼叹气道。“我到底睡了有多久了。他……可是一直未回來。”
她自然知道我问的是谁。我眼帘前一片模模糊糊。也看不清她远在门边的神色。只是听得她的呼吸声越來越微不可闻。到了最后。竟是半分声息都沒有了。
屋子里现在并未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