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正说到,五哥的一段议论把二人的思路引到了比较轻松的一面。七哥想起了他们十年前,二人携环儿来到这龙标定居下来。可谁想一住就是十年。十年间,他们在龙标默默地过着日子,忍耐着,等待着,企盼着。无数的龙标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看着这奇特的一家三口。怎不奇特呢?就这么一家三口,两男一女,年龄不相上下的两男一女,说夫妻不像夫妻,说兄妹不像兄妹。不像路过,也不像短暂的停留,而是长住。怪,有点怪。在龙标人的眼里,这奇特的一家三口,也许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潜藏着某种罪恶。现在好了,环儿有了归宿,我俩也可以挺着脊梁做人了。想到这里,七哥有些激动:“既然我二人都是为环儿而活,那还不简单?环儿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把它做好,这不就行了吗?”
“这话倒也不错。七哥,我说这人,就有点怪,心境一变,人就变了一个样。就像这环儿,这次回到龙标,完全变了一个人。还有那三妹子,现在二人简直像姊妹一般,一天快乐得像两只小鸟。昨天一整个下午,她们说过不停,唱过不停,笑过不停。还不停地做着各种事情,也不知道累。再说那老皇爷,也变了许多。一个下午忙过不停,还亲自拿衣服去浴室洗浴,甚至还要亲自去厨房提水。如此看来,今后我们要做的事也许就不会太多了,我二人怕要清闲起来,享享清福了。”说到这里,五哥心里一阵轻松,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此时的七哥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这人间的事也真有点难琢磨。同样是人,为什么就那么明显地分出了不同的等级,并且明确的规定了不同等级的人应做的事。这人类的等级,尽管千差万别,总的来说也就是两类:上等人和下等人。老皇爷和环儿,都属于上等人,还有大大小小的各色各样的主儿都是上等人。三妹子、老怪叔、还有你我,都是下等人。还有千千万万的干着下流活儿的人,都是下等人。该下等人做的事,上等人是不能做的。就比喻这拿衣服、提水,就是下等人做的事。同样是老皇爷和环儿,如果在宫里,是不能去拿衣服提水的。即使他们自己愿意做,也是万万不行的。没那规矩么。你堂堂皇上,堂堂贵妃娘娘,你怎能去做那些事?你去做那些下等人做的事,有损于天子龙威,有损贵妃娘娘的尊贵。你这皇上就不够格。这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它。奇怪的是,这下等人为上等人做事效劳,却往往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甚至唯恐服务不周呢,这也许就是命吧。七哥想到这里,心里也有几分茫然。但他说出的话就有点像嘲笑五哥:“命,全是命。五哥你说,我们这命,是享清福的命吗?”
此时五哥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忙接住话头说:“要说这命,像我们这些人,只是狗命。所有的下等人的命都是狗命。不是常听上等人骂下等人说:‘下次再犯,要你的狗命!’进一步说,像你我这类人,恐怕连狗还不如,只能是阉了的狗,做公狗还不配。可叹哪!像后宫那些年长些的公公,哪一个不是在凄凉的晚境中悲惨的度过残生?”五哥的话里含有无限的悲愁,只是那悲苦的脸色被夜色所笼罩,没有谁看出来。
七哥觉得既已是命,何必如此消沉。于是用一种比较轻松的语调说:“好在我们还算幸运,碰上了好主儿。不是吗?能碰上基叔和环儿这样的主,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马马虎虎过一生吧,得欢乐时且欢乐。这后半辈子怕要在这龙标过下去了。为了我们的环儿,我们还得快乐的活下去。”
雄鸡已唱三遍,谯楼的钟鼓已敲了四下,他二人觉得还应去躺一会,于是向住处走去。
环儿醒来的时候,基叔刚起来不久,在房间里收拾一些杂物。见环儿就要起来,忙说:“不急么,晚上没睡好,多睡睡,现在在自己家里,随便些,没关系。”
环儿听了基叔的一番话,心里甜滋滋的。十多年来,环儿似乎从没听到过基叔用这样一种语言跟自己说话。这是一种充满无限柔情蜜意的语言。环儿觉得,现在是真正的到家了。整整十年,我没有家。甚至在后宫的岁月,那种家的感觉也颇为模糊。说白了,那后宫还不是真正的自己的家。现在不同了,这家完完全全属于我了,属于基叔了,也属于我们四个人了。七哥五哥,早已变成我的亲哥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一切。马嵬坡,他们冒死把我救了出来;龙标十年,他们含辛茹苦陪我度过艰难岁月。如今,我和皇夫破镜重圆,梦寐以求的苦苦等待终于实现,我们怎能忘记七哥五哥的大恩大德呢?我们要让他们过得快乐,我们要给他们这不幸而善良的人以更多的安慰。不是么?他们爱我疼我,喜欢我护着我。也许,他们把我当作了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把我当作心肝宝贝,小心奕奕地捧在手心,唯恐损坏……环儿躺在床上,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现。
环儿终于起来了。她凭直觉已知道,时间已不早了。她觉得应该起来,做一些简单的梳妆。如今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总不能在龙标人面前显得太邋遢,以致有损于基叔的声誉。“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为了基叔,也为了七哥五哥,现在我还是要讲究一些仪容了。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