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彭光贵抬头看天,对着身旁少年道:“朗殊,你我就此别过,该动身了。”
是动身,非离去。
慕怀风自然听出他不寻常的话机,轻声问道:“此去何处?”
“去杀一个人。”
彭光贵看着他,轻笑道:“原本三天前就应该出发,这不想着你快回来了嘛,就在教中多留了俩日。”
慕怀风心下一紧,想起了数日前,在贝加尔湖畔巷弄中遇到的素衣身影。
明知道教王不会善罢甘休,可谁曾想到眼前面庞黝黑的他也将参与袭杀?
少年只能心中祈求,望那为爱不顾一切的教中杀手脚程快些、再快些……早日入了那金陵,见到朝思暮念的有情郎;那时,那偏爱大狗腿的家伙定会护住她。
也许这一护,便是一辈子。
“只要完成此次任务,我在教中的地位也定会水涨船高,预祝我成功吧。”彭光贵拍了拍他的肩膀,咧了咧嘴。
慕怀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更没有说些祝福的语言;而是盯着少年的眼睛,竟从中看到了背水一战的决绝。
想想也情有可原,眼前少年要刺杀的,可是那八方影刹之一;没有杀手更懂杀手,这场不远万里的追袭定不会那般简单。
慕怀风想了半天,似乎在斟酌措辞,很久后轻声道:“小心些。”
他没有说些马到功成的暖心话,也没有让眼前少年放弃袭杀,只是说了句小心些。
你小心些,她也小心些。
彭光贵觉着眼前少年有心事,可慕怀风不说,他也不打算追问,转而道:“朗殊,实话实说,此次刺杀,我并无把握;可我不想死,只得竭力一战。”
少年眼中没有胆怯,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慕怀风看着他,没有作声。
“之所以三天前不动身,主要还是放不下你;你那么渴望离开的人,万一死在了这里……呸呸呸,你看我说的什么昏话,一定会有机会的。”
彭光贵注视着河沟旁的枯败水草,十分认真道:“朗殊,答应我,就算没有玄元、地位受限,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也要好好活着。”
生死本就是个沉重的话题,慕怀风不想让此间氛围太过沉重,可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咧了咧嘴,挠着脑袋加大了声音,“谁说我是普通人?我可还是你口中丫头片子的影卫。”
彭光贵神情微异,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俩少年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慕怀风怯生生道:“难道不好笑吗?”
彭光贵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尴尬,毫不留情挖苦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学我说话吗?但一点神韵都没有……我告诉你,你这就是东施效颦、什么学步来着。”
“邯郸学步。”读了十多年书的清秀少年下意识补充道。
“对,邯郸学步!没想到朗殊你还读过几年书,记得几个词,不错哦。”
彭光贵一脸促狭之意,对着慕怀风伸出了大拇指。
对他的‘夸奖’,腰负短剑的慕怀风没有丝丝欣喜;反倒是沉默着不作声。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恐难在口舌上,与面前少年争锋了。
“朗殊,你这这辈子呢,就别指望吵架能吵赢我咯!不是我吹,整个八荒六合,真的是很难再找出我这样的语言天才了。”彭光贵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
慕怀风看了他一眼,难免诽夷:你这家伙,不止吵架,吹牛的功夫在整个大陆肯定也排得上号。
不过摸清对方性子的他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当日你是如何与枭长老战成平手的?”
“我老早就想说了,可你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念叨……如今可得与你好生说道说道。”
慕怀风神情微异,蓦地觉着自己犯了个不小的错误。
就不该提这茬啊。
提及自己的英勇事迹,彭光贵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挽了挽手袖,唾沫横飞道:“朗殊,当日我与枭长空那场战斗,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打得那叫一个……”
少年满头黑线,赶忙制止了这家伙的自吹自擂,更巧妙的以时间不早了,早些上路吧,让对方乖乖闭上了嘴巴。
不过某人后面的一句话可把慕怀风噎了个半死,都想用手中短剑戳死他。
--朗殊,如此天人大战,对你的武道修为大有裨益,你却不肯听我念叨念叨。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珍惜啊。
玩笑过后,就是格外的沉默,彭光贵看着黑压压的天空,道:“朗殊,如果我此行回不来,你就把我俩个月前送你的毛巾啊、被褥啊、洗漱用品啊……都烧了、或埋了,也好断了念想。”
俩少年相顾无言,只闻枯草间阵阵虫鸣。
“这次真走了。”
话毕,彭光贵不作停留,朝着拱桥快步走去;刚行至枯败垂柳处,却听到身后少年不低的声音。
--记得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