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圣天国景阳宫内静寂一片。
景阳宫是圣天国皇帝轩辕瑁安寝之所,寝殿设在永宁殿中,而殿内常常是一夜灯光,直到第二天东方发白的时候才会熄灭。
这时候,景阳宫的总管安舍站在永宁殿外,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摆弄着手中的拂尘,想叹气又怕惊动了皇上。
皇上一直在伏案疾书,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停歇。
这是不是又一个不眠之夜,皇上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上自登基以来,四年间,处理朝政严明勤恳,事必躬亲,日日批阅奏折上百件。
一天只有这十二个时辰,这么大的工作量占据了皇上的所有时间。
这四年里,皇上从不近女色,别说是依例翻牌子了,就是妃嫔们上赶着来景阳宫招眼,皇上看她们跟看树差不多。
这圣天国后宫没有几个妃子,各自远远地住在某一处宫殿中,就是想争风吃醋也得走一段路。皇后娘娘在没册封前就火海涅槃了,皇上照样隆重地举行了册封仪式,将牌位供在凤仪宫内日日祭奠。
凤仪宫如今改名为归雁宫,和原来瑁王府景园内的归雁堂一个名字。
皇上后位空悬,不召幸妃嫔,不选秀女入宫,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朝政上。
这几年皇上驭百官,远佞臣,惩处贪官污吏,推行利农政策,与周围邻国和谈立约,通商交易。
如今的圣天国是内外和合,朝野清明,百姓安乐,天下和平。
可是,皇上依旧繁忙着,没有事也能找到事做。
安舍心疼着皇上,却不忍心也不敢请求皇上停下来。
因为安舍知道,停下来的皇上更可怕,更可怜。说皇上可怜,不理解的人会笑话他们这些下位者的多情,
而理解的人,只能觉得这“可怜”二字不足于形容他们的皇上。
安舍亲眼看到过停下来的皇上,那眉眼那气度还是皇上本人,可那张俊朗的脸庞上全是死灰般的颜色。
皇上也不过二十多岁,鬓间已经有了华发。
为皇上梳头的时候,他从不看镜子,也不说话,呆呆的像个木偶。
也就是说,只有在朝堂上或者伏案疾书时,皇上才是有生命的。
有生命的皇上是圣天国的主宰者和维护者,而死灰般的皇上只是一个绝望的男人。
安舍从小被卖进皇宫内,六岁上就失去了做男人的权利,他想象不出男人的绝望会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
终于,安舍听见屋里传出来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什么时候了?”
安舍慌忙回答:“戌时三刻了,皇上。”
里面又没了声音,安舍决心打扰皇上一次:“明日各国的帝君都要陆续到达京都了,皇上还要一一的亲自去迎接,还是早些安歇了吧。”
依然没有声音,安舍不安地等待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听见皇上咳嗽了一声道:“去拿件衣服过来,朕想出去走走。”
走走也行,偶尔去散散步也是一种休息。
安舍手边一直放着皇上的衣服,就怕这夜间的冷寒,随时准备着皇上需要加衣的吩咐。
轩辕瑁披上衣衫,清冷的脸庞在灯光下线条越发地分明。
双鬓的头发果然灰白了许多,但他不在乎,因为她都不在乎。
四年了,轩辕瑁不敢入睡,他害怕。
没有人知道他的害怕,一个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俯瞰天下的圣天国皇帝还需要害怕吗?
可是,他真的害怕,害怕入睡后做梦,梦中的她会嘲笑,会痛斥,会在那熊熊的烈火中幻化成烟。
他从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化成黑灰的焦炭。
坚决杜绝做梦的机会,就是不想再次重现失去她的场景。
景园内的所有建筑都坍塌了,留下瓦砾碎石一片,树木花草都成了飞灰,只有归雁堂内外两具尸体。
他不相信,他的雁儿能上天入地,绝不会让一场大火带走她。
蕊儿最后证实了归雁堂内的焦尸就是王妃,那天王妃身上的几件配饰还没有被完全烧毁。
即使这样,轩辕瑁仍然不信,他苦苦地追寻着,直到解开景园大火之谜。
余夫人像余美人那样疯了,这一次可不是中毒,而是心理压力突破了最后的底线。
她在疯狂中承认了自己谋杀瑁王妃的计划,证实了景园中的两具尸体应当是江落霞和江落雁姐妹。
余夫人疯狂之后,天天追着人炫耀:“我就是要她们自家姐妹自相残杀,我聪明吧,哈……哈……哈……”
那一声声长笑刺激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想把她碎骨万段,可圣天国的皇帝却不准杀她。
轩辕瑁为此专门下了一道圣旨:死是最好的解脱,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惩治。
她混沌的时候,让她受尽人间的屈辱。
等她有清醒的那一天,再给她机会尝尝生不如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