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是在日本正式攻打北平的第二天下午,才听人说了这件事,那个时候他还在城隍庙的南翔馒头店跟周璇吃小笼包。
只听得他们旁边一桌的人操着浓重的京津口音,说道:“哎,日本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身着长衫,一只手狠狠拍打着手中的报纸:“看看!狼子野心!借口说士兵失踪这就开打了!倭寇陆续还有援军到来,那宋濂就算再厉害,也经不住这等阵势!”
程蝶衣的耳朵瞬得捕捉到了“宋濂”这两个字,心思立刻飘到了旁边那桌。
又听见坐在那长衫男子对面的人接口说道:“是啊,北平估计是保不住了,北平一旦失守,天津亦危矣!好在咱们兄弟二人早些得到了风声来了此地,想来日本那边还不会敢在有这么多租界的上海做些什么。”
另一个人却嗤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道:“可不是怎么地!**养的好兵,只知道读读书,能抵挡地了日本的钢炮铁骑?那宋濂不过是有些背景罢了。”
周璇也听着,见眼前的程蝶衣面色惨白,她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去,走到旁边那桌,大声说道:“这位先生!看你身着长衫想必也是读过书的,懂礼的。既有爱国之心,又觉得宋将军和一干将士无能,为何不挺身而出奋力救国,反而逃到了这里?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只耍耍嘴皮子,算不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你们却在这儿吃着最好的小笼包,惬意无比,还要语出讽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凭什么?!”
原本喧闹的馒头店顿时在周璇清越却坚定的嗓音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长衫男子身上。那男子被周璇一顿抢白指责,脸色绯红,眉毛竖起,指着周璇说道:“你!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
周璇也不管别的,撇开了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说道:“我是女人家,我是不懂。但我也是中华儿女,我也交税金,既然这两点跟你们男人没有差别,我就有权利说话!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到战场上说去,莫在这儿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
周围来吃小笼包的基本都是上海的中上阶层,普通人家毕竟负担不起。听了周璇一番话,都开始叫好,甚至有两三个学生站起来使劲儿给她鼓掌。
另外一个人见长衫脸红脖子粗地还想再说什么,连忙拉了友人的袖子,跟周璇道歉。拖着那个人就逃也似的走了。
周璇仿佛凯旋而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却看到程蝶衣仔细看着那二人刚刚忘记带走的报纸,头版头条正是写得七七卢沟桥事变!
她本来还有些因为胜利而兴奋地神情在扫过两三行之后就凝滞住了。她略带担忧地看了眼程蝶衣,只见那人抓着报纸的手指绷得关节发白,忍不住开口问道:“蝶衣,你,还好吧……”
程蝶衣这几年时常跟宋濂习字,如今也认识了不少的字儿,读报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他心思细密,很快便联想到了早上吃早饭时,宋沨一反常态的神态举动,心里更加慌乱了。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回去好好问问宋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程蝶衣也顾不得拉周璇,出了门就喊了一辆黄包车回到英租界的住处。周璇跟在他的后面,喊了几声都没没有回答,只得跟着回去了。
刚进屋子,程蝶衣就紧紧拉住了宋沨的手臂,话语之间略带颤抖问道:“宋大小姐,请您如实告知,敏之他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宋沨一双凤眸只扫了一眼程蝶衣紧紧拽着报纸的手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她挤出一个充满贵族风格的假笑,回答道:“能有什么瞒着你的呀。怎么了吗?”
程蝶衣仍然是不相信,他猛地扯出那份报纸,把头版递到宋沨的面前,急切地说道:“您看看!早上的报纸上想必也写了吧!”
宋沨尽量稳住自己的阵脚,如果她都挺不住,那程蝶衣就更不用说了。她拉着程蝶衣坐下,拍了拍程蝶衣的手,放缓了声音说道:“你是说这个事儿。日本和**一战在所难免,敏之他身居要职,责无旁贷的。”
程蝶衣睁大了杏眼,并不买账,宋沨应该知道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宋小姐,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为何我们才一离开北平,这仗就打起来了?听今天南翔店里的人说,这事儿早有风声。敏之独居高位,不可能不知道!突然就让我来上海玩一阵,我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宋沨其实心里也很乱,又听见程蝶衣说的话基本已经猜得□不离十,倒也有些意外与程蝶衣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肤浅。但是敏之对她早有托付,如果真要让程蝶衣肯定了这个猜测,那万一出了什么事,那……
她声音更加柔缓了,解释道:“你呀,就是凡事想得太多。压根没关系的事儿也能搭上。敏之不过是早就答应了你要帮你拍京剧电影,这阵子又正好要入夏,戏园子没那么忙了,这才让你出来散散心的。再说了,这日本人什么时候打进来,敏之也不能知道啊。那些个从京津过来的人,无非是觉得华北依然沦陷,北方腹地不安全罢了。”
程蝶衣一向十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