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庭,静夜无风,天际几缕薄云,稀稀散散的几点星芒看得并不真切。启祥宫里的宫人趁着清浅在仁寿宫时,已把箱笼都收拾好,只等她回来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好就寝。
清浅披着寝衣,只站在台阶上,望着悠远的月华出神。有小宫女点了灯笼来照亮,她却抬了抬手,道:“哪有月下点灯笼的,你们都站开去,别扰了我。”宫女等都退开三丈,唯有敏华走上前来。清浅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敏华神色仓皇,直直的跪下。
自从她到清浅跟前侍奉,清浅待她不比其他宫人,一应份例赏赐比从前瑶琪在时更好。敏华出入并不必向她跪拜,今日这一跪,倒是蹊跷。
“今儿是我不好,险些连累了你。”还同往常一样,她口中只称“你、我”,从不自称“奴婢”。
清浅正是欣赏她这份傲气,也因她过去的情分,才待她如此不同。叹了叹,道:“敏华,我问你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敏华一怔,清浅又道:“若今日美儿没有死前那一搏,你可知道我的下场?我会被太后扣上与美儿一样欺君罔上的罪名!你我现在便不在这里,而是和美儿一同共赴黄泉了!”
“不会的,”敏华含泪抬起头,心中满是愧疚,“不会的!皇上一定会保住你,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有事的!”
清浅俯身,眸光冷凝,望进她的瞳仁里,低声道:“那你可知,美儿临死前那些话,让皇上该如何自处?”睿琛并非一无所知,他什么都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放到明面儿上又是另一回事。她直起身,幽幽叹了口气,道:“美儿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最丑陋的真相被揭露人前……夏日的暴雨来临之前,可是特别沉闷,特别窒息呢!”
敏华深深垂首,喃喃道:“清浅,是我对不起你。”
清浅摇头:“我不怪你,你与她毕竟十多年的情分,况且,你又是个极重情义的女子。”她亲手扶起敏华,又道:“想必你也看出来她此次是必死无疑的,可是你却不忍心什么也不做,是不是?”
敏华流下热泪,哽咽着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她逃不过这一劫了,可我真的不忍心……她本就势单力薄,哪怕是被人陷害,那陷害她之人能布下这样大一个局,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不是太后,便是皇后!那翠缕分明就是太后的人,所以,定是太后所为!”
清浅秀眉微蹙,不置可否。敏华擦了擦泪,又道:“只是我今儿真的连累了你,恐怕太后……”清浅淡淡一笑,道:“就算没有今日这一出,太后也早已把我视作眼中钉了——你瞧今日康妃的态度便该明白的。”她拍了拍敏华的手,笑道:“我虽不如你那般大气,可以以德报怨,但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再怪美儿。人死如灯灭,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
敏华感激的看着她,本有满腔肺腑,此时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清浅只是微笑,在仁寿宫时,她已对敏华失望。明知就算做了也救不回美儿,明知这样对自己很危险,可她还是……清浅扭过头时,眼神已黯淡了下来。还好孙美儿已经死了,既死了,她便不追究,不但不追究,还要表现的大度。从此以后,敏华对自己心怀愧疚,只会更加忠诚!哪怕为了自己去死,也会义无反顾!
她忽然觉得有些哀凉,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身边人也这般利用了?
正要进屋,御前的小太监匆匆而来,略请了个安,就道:“皇上请娘娘过去说话儿。”
这个时候,宫门都下钥了,但清浅也不敢怠慢,忙回屋更衣梳妆。
敏华手脚麻利的帮她穿上江绸褙子,迟疑了片刻,仍道:“我觉得,你待皇上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戴耳坠子的手一顿,清浅的心“砰砰”乱跳,连敏华都看出来了,是不是自己的心真的守不住了?
清浅故作淡然的说道:“哪里就不一样了,倒是你说的,皇上一直护着我,我若不有所回报,才是没心没肺呢!”
敏华笑道:“你知道就好。”
上了步辇,跟着御前的人走,却不往乾清宫去。敏华忙问:“公公这是要带娘娘去哪里?”那人忙道:“皇上此刻并不在乾清宫中,在玄武门城楼上呢!”
那便是要出内宫了,清浅担忧的望了望北面,这都快亥时了,他上玄武门城楼做什么?
到了城楼底下,张保迎上来,低声道:“皇上心里不痛快,不让奴婢们在跟前,娘娘快去劝劝吧!”
清浅忙上了城楼,果然见睿琛独自一人负手站在那里,遥望紫禁城外的万家灯火。城楼上风大,他的衣袂被风鼓起,气宇轩昂,风姿翩翩。及至走得近了,才觉出他的落寞与孤寂。
她摆了摆手,不让人跟着,缓缓走到他身边,并不说话,只同他一起站着望向楼下九城内外。
风吹起她的鬓发,有几缕发丝胡乱飞舞着,她抬起手抚顺了。手背上一暖,却是他握住了。她回眸,对他露出温柔笑意。
睿琛的瞳仁本如幕布般乌黑深邃,此时更如古井寒潭,看不到尽头。他握着她的手,指着城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