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才九月里就下了两场雨夹雪,好在并不大,只是这两场雨雪下了,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宫人们都换上了冬装,各宫里也烧上了炭盆,若是再冷些,就要燃上地炕和火墙了。
睿琛看着清浅身上穿的莲青色素缎长袄,笑道:“你这身衣裳到不错,冷不冷?”
清浅有些窘迫,宫人的衣裳向来都是定制的,按品级不同而略有差异。清浅的衣裳自然和同品级的都是一样的,也不知他怎么看出不错来。当下只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不冷。”
皇帝跟前御制不得少于两人伺候,才说了两句话,张保等人又鱼贯而入,清浅忙退了出去。
因是轮班制,清浅闲了便在自己屋里做针线,到不似从前在清宁宫时,变着法儿的为周太后准备新鲜吃食和绣品。毕竟那是皇帝,太过亲近了,反而惹来旁人揣测。她只要像周太后那样,把关心都藏在心底就够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照旧去小厨房熬了山楂梨子水,然后送到御前时,刚好是交班的时候。
张保看见清浅手里的又是梨子水时,欲言又止,可看到睿琛将梨子水一饮而尽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还是别开腔的好。
这些自小就伺候睿琛的人,谁不知道他最怕吃这个,只清浅不知罢了。可那词儿怎么说来着?爱屋及乌!就算清浅给皇上送上的是毒药,只怕万岁爷也会甘之如饴。
难得下午空了半日,睿琛在西暖阁里批红。暖阁的金砖地面上铺了厚厚的长绒毡毯,正中的鎏金大鼎里,燃着龙涎香,从镂空缝隙中丝丝缕缕溢出缥缈的香气。稀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明纸,散进一点淡淡的白光,落在炕桌上隔成了细小的格子。宫人们全都垂首而立,阁中安静的能听到朱笔落在票拟上的“沙沙”声。
张保使了个眼色,戴贵等人领着其余宫人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张保和清浅在跟前。
半晌后,睿琛将票拟理好交给张保:“送往内阁。”这才发现暖阁里只剩清浅,顿时唇边带了笑意。
清浅知道规矩,正准备到外面叫人,却听睿琛唤她:“等等。”清浅忙站住了听他吩咐,睿琛抿了口茶,寻思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忽而笑道:“以后别再熬梨子水了,朕不爱喝。”
清浅面上一红,低声道:“奴婢并不知道圣上不爱喝梨子水。”
睿琛站起身走了两步松松筋骨,笑道:“虽说是太后的好意,只是那味儿我实在不喜欢。左右我吃了这几日,身上已大好了,你就不必再费神了。”
清浅知道他这几日饮食都好,嘴角也不再起皮,但若什么都不做,只会觉得自己惫懒,有负周太后所托。想了想,便问:“那不知皇上喜欢喝什么?”
睿琛虽不忍她总是费心,可是听她这样问,知她愿意为自己洗手做羹汤,心中暖流涌动,柔声道:“也不拘什么,别放山楂和梨子就行。”
清浅应了声“是”,睿琛走到她跟前,团龙直身上的补子威风凛凛。清浅低着头,只看到他大红色龙袍上云龙海水纹膝襕,
“你是头年在京师过冬吧?可还习惯?比杭州如何?”睿琛靠近她,见她不敢动弹,强作镇定,不免又起怜意。
“回皇上话,奴婢是头年在京里过冬,这儿比家里暖和,奴婢会习惯的。”从前在林府的时候,哪有像宫里这么早早的燃上炭盆的?去年这时候,只怕还穿着夹衣呢!
蓦地手上一暖,清浅一惊,睿琛的手已覆在她手上,顿时皱起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冷?”清浅惊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愣愣的看着他,竟忘了将手抽出来。睿琛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忙把她放开,可是那细腻滑嫩的触感,似乎一直萦绕在指尖。
清浅待要跪下请罪,睿琛已先她一步搀住她,道:“别动不动就跪,虽说铺了毡毯,跪久了膝盖还是会疼的。”见她羞得耳朵根子都红了,退后几步,笑道:“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清浅更加惊骇,皇权至上,堂堂帝王怎能说出自己“不好”的话来,更何况还是对着她这个奴婢。
脑海中一团乱麻,只管机械的说:“奴婢去叫人进来伺候万岁。”慌忙退了出去,叫了人进去之后,自己并不进去,借口去了小厨房。
她并非傻子,皇上对自己的种种都表明了……可,怎么可能呢?他是皇帝,自己只是个宫女,庶出的宫女。况且,自己长相平平,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之前传言皇上看上了美儿,她倒是有几分相信,换做自己,那是一点也不信的。
定是自己会错意了,许是因为自己是周太后荐来的人,所以皇上才格外宽容了些,与那些无关的。
她极力安慰自己,然后去寻了核桃、栗子、百合和白果来,准备另作一道滋补羹汤。
待她熬好了送到暖阁,张保正好出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道:“清浅,皇上跟前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歇着吧。”
清浅心下一惊,忙问:“公公,这是为何?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张保笑道:“哪里是你做错了什么,这是万岁爷体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