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双股战战,却还晓得要逃命。只是方一个转身,一句话如骨在喉:“眉姑姑……”
九商隔了那小婢望着双眸中尽是震动的阿娘,心如刀绞。她母女二人相视无言,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如海一般的伤痛。那被夹在当中的小婢已然吓得傻了,另一个簪南珠的小婢却机敏得很,转身便要越出屋子去。九商想到她先前言词刻薄,对阿娘大是不敬,掌力一吐,那小婢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淑眉到底不是一般女子,虽隔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夫君竟为赤荷所害,如今竟还能稳得住,只轻轻一挥手,那额上点着红莲的小婢便眸中有些朦胧起来。淑眉和声道:“你唤作甚么?”那小婢乖巧道:“奴唤作喙儿,但听大人吩咐。”
“喙儿,你且去向赤荷大人禀报,胡淑眉已然炼化了最后一朵雪莲,如今便等着大人将她的灵肉一同服下。”淑眉音调平平,放佛所述不过再平常的一件事儿,一个眼神将方欲暴起的九商止住。那小婢行了一礼,便飘然而去。
“阿娘,你……”九商愤然开口,待得瞧清了淑眉额头下隐隐现出的红纹,吃惊地住了口。这是甚么印记?端的是如此渗人!淑眉见九商面上难掩讶色,轻轻抚上自己的额头,低声道:“如今,我横竖已然走不出这枫雪岭,且赤荷根本不打算放过狐族众人,我如今便同他们一道……岂不好?枉我活了这般多年,竟还没有你瞧得通透!”
九商只觉着原先活了那般多年,加起来流的泪都不及这两日的多。她嘶声道:“阿娘,我同你一道,咱们一起去杀了赤荷,待南都同沧澜来了。一并解了阿娘你身上的禁制,咱们出山,再不回来,可好?”
那喙儿不过须臾功夫,脚步声又在回廊中响起。淑眉见女儿已然神智有些癫狂,目光又转到了她手腕上的芙蓉花上,心下潸然——她的九商如今确是能同赤荷抗衡,可代价是神魂俱灭!她怎地忍心同容宁唯一的骨血为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九商眼见阿娘又伸出手来,爱抚地摸一摸自己的额发,心中忽然发颤——昨夜阿娘便是这般。教自己沉沉睡去,若不是裴长老一行人自身侧而过,自己如今只怕还在那松林中转悠!她望着阿娘那决绝的眼神。心中大喊一声“阿娘,不要!”却怎地都抵不过那一阵细细钻入鼻中的幽香。
淑眉见九商软倒,挥一挥手轻轻将九商藏了身形,安置在一侧,面上已然冰冷一片。她从不知赤荷曾对容宁下手!若早些知晓。自己怎地会肯当了她那永世轮回、痴心妄想的种子!
胡淑眉当年亦是灵毓山脉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如今下定了决心,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矮屋。喙儿正乖乖地在屋外候着,见淑眉迈出屋子,忙恭谨道:“大人,赤荷大人并族老们皆在殿前候着您呢!”
淑眉望着她额头上那一抹红莲花瓣。轻轻伸手替她抹去。想到自己额上已然深印不去的红纹,她冷冷一笑,径自朝殿前走去。
九商这回有阿兕相帮。不曾如昨夜一般被阿娘放倒,饶是如此,仍挣扎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才清醒过来。她心中暗暗叫苦,不曾想阿娘竟这般厉害。她方一踏出屋外,便瞧见了那低眉顺目的小婢。忙抓住问道:“去前殿如何走法?”
喙儿心里头还有些迷糊,总觉着自己身上像是轻了些儿。可到底少了甚,又说不清楚。方才眉姑姑可是对自己笑了呢,那模样,真真比雪莲花还要美上千万倍。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瞧见了先前拿剑指着自己的小娘子,横眉问路,心中又怕又惧,竟指错了方向。
九商在那一片连绵的屋宇之上兜兜转转,心中又急,兼之与赤荷取走的那柄鸳鸯剑竟失去了联络。她此时才发觉,这青渺峰之上的屋子是不断移动的,可恨她当年不肯习五行八卦,如今倒在这节骨眼儿上迷了方向!
阿兕在九商手腕上轻声道:“莫怕,咱们自那屋子出来,至今不过半晌,如今若寻到了你阿娘,定然万事还来得及!”
九商方要开口,忽然嗅得不远处幽香大盛。阿娘定然在那里!她登时大急,忙朝那方向迅疾而去。一路只闻风声凄厉,在耳侧响如擂鼓。此时她已然顾不得此处禁制重重,竭力运功同四周相抗衡,待得她赶去前殿之时,只觉着身上无一处不发烫,放佛整个儿要爆裂开来一般。
待得九商终于赶到前殿,正瞧见一张扭曲到可惧的面目,果然是那褪去了假面皮的“姨祖母”。她眉眼本精致妖娆,此时扭作一处,却狰狞无比:“胡淑眉!你可知自己在作甚?”
淑眉静静地立在阶下,身后是三丈高的黄金鼎炉,其中沸腾翻滚,青烟缕缕,十分骇人。她眉目含笑,神情平静无波,放佛从不知面前此人暗害了自己心爱的夫君。九商瞧见那炉鼎,已然觉着怒火中烧——这赤荷,并那底下坐着的一干族老们,竟想眼睁睁瞧着阿娘自己走入那炉鼎之中,以身为引!
九商已然蓄势待发,便等着那赤荷出手,便携全身之力相击,哪怕两败俱伤,亦算救下了阿娘,报了爹爹的仇。只是那赤荷竟一直无任何动作,底下的族老们亦如同被施了定身诀一般,半点动静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