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柳臣安打量着面前的这位“柳某人”。他面上颇有风霜之色,却难掩洒脱傲然,身上的长袍在月色下并瞧不出甚么颜色来,脚旁还有半个破行囊。那一双略带凌厉的眉眼细细瞧起来,果然同大哥有五分相似。柳臣安只恨自己眼拙,当年怎地就半点端倪都不曾瞧不出来!一时间,柳臣安只觉得五味陈杂,口舌涩重。
柳子辰见小儿沉默不语,心下微微一叹,也不多话,不知从何处摸出两个酒葫芦来,不由分说塞了一个在柳臣安掌中。柳臣安愣了半晌,心一横,将那酒葫芦的塞拔出,仰头便倒。柳子辰陪着他一道坐下,清风明月,青淮山上,柳家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似乎都有千言万语想要想问,可从何说起,却是一团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柳臣安将空了的酒葫芦随意甩在一边,仰身一倒头枕双臂,望着那轮明月出神。柳子辰竟也一道躺下,半晌终于开口道:“安儿……你……后来可是进了灵毓山?”他再回北方时无论如何都寻不着幼子,如今再见,臣安几乎脱胎换骨,除了灵毓山脉之中,他实在想不出幼子还能去了哪里。
柳臣安先是不语,后来终究缓缓开口道:“也是巧合。差些儿就丢了小命。”不知为甚,有一股小小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叫嚣着,如同一只小兽,在他的心里用尖尖的爪牙啃啮撕咬。“你授了我‘昆仑聚顶’的法门,后来又去了哪里?我在灵毓山外,差些就……”柳臣安竟觉着有些委屈。他心底里,竟对面前之人一直有着孺慕之思,若他不说自己便是爹爹,只怕自己会欣喜若狂,大唤师傅拜倒在地罢?只是如今他真个不知说甚么才好。
“后来。我赶去了南疆……”柳子辰开口道。“有人传音于我,说南疆那里寻到了千年不遇的十三毒彩蛛。这些年,我一直在寻访各种药材炼一种药。这种彩蛛太难得了……我心想着,如今你已然有了自保之力,且男儿一直被护着,哪里能成甚么大气候。北方灵毓山脉虽众妖盘踞,到底森严有度,不如南疆那般蛮横混杂。当时我便狠狠心,将你一人丢下了。”
柳臣安鼻子微微发酸,幸而如今头是仰着的。不至于教那泪水滴下来。他还记着当年“师傅”走了,只留自己在原地,又是感激又是惶惑。更多的还有茫然。他当初甚至有些想跟着师傅走的念头,可师傅当时背影决绝,兼之不久后又见到了九商同程云亭,他又同厉荷一道误打误撞入了灵毓山,更是一点点将当年的念头打散了。
“这些年。你怎地都不肯来家?” 柳臣安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来:“你可晓得娘是怎地想你?”他扭头望向柳子辰,竟瞧见他原本傲气铮铮的神色中露出的灰败同悲伤。
许久柳子辰才沙哑道:“安儿,你自小不曾见过我,定然也不晓得我当年是为甚获罪。前任国师容宁乃我的莫逆之交,在朝中我们亦相扶相持,我原本是红尘中极平凡又极得意之人。官途平坦,同你母亲也甚是恩爱,后来有了你大哥。只觉着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前半生的春风得意放佛黄粱一梦,我出使西域,却遭人暗算,误坠山涧。待得我醒来,正是我的好兄弟在替我熬着草药汤。他本在北方一带采药。却算得我将遭逢大难,便日夜兼程而来。正正好自阎罗殿前将我拽了出来。”
“后来,我们在北方误打误撞进了灵毓山脉。容宁竟还同一妖族女子结怨,后来又结缘……再后来,算是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教我机缘巧合习得了上古心法‘昆仑聚顶’。当时我出使前同你母亲道别,怀中便揣了一块砚,那是同你母亲的定亲礼‘鸳鸯砚’中的一只,后来才从故人口中得知,我手中的这只乃一方法宝,唤作‘小昆仑’。”他并不曾注意到身边的柳臣安眸子愈来愈迷茫。
“再后来……”柳子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容宁带着我并她的娇妻一道回京,我遭了暗算,却也没完成宫里那一位的金口玉言,自然遭了斥责。不过日子倒也继续过下去,那时我亦算半个世外人,同容宁更是惺惺相惜。我二人一道钻研术法药理,日子快活无比。你母亲便是那时有了你。弟妹还送了一柄紫玉如意把你母亲安胎。可好景不长,不知是谁泄了消息,教那一位晓得了容宁的娇妻来自灵毓山,便动了心思。”柳臣安想到母亲怀中的那枚玉如意,心头思绪如潮,纷乱更甚。
“灵毓山钟灵毓秀,物华天宝,难得我这位弟妹还来自山脉灵气汇集的枫雪岭。”柳子辰不曾看到幼子苍白的面色同熠熠生辉的眸子,续道:“那老儿自忖虽富有四海,却无万年之寿,便动起了那点子心思,想教容宁哄了娇妻,将枫雪岭上的雪莲盗出来。”
“容宁如何肯依?要晓得,妖族之人犯了族规,受到的刑罚可比红尘中的惨烈百倍。那老儿当即大怒,竟不念半点昔日情分,要将容宁同妻子置于死地。容宁何等本事,我那弟妹更是身手不凡,二人闯出重重禁卫军,光天化日之下出了京畿重地。”
“我上书替容宁求情,却被那老儿抓住了把柄,竟将我发配流放。我这才晓得那老儿的心是石头做的,怎地都捂不热。我那般忠心耿耿,不过是不曾为他的万寿无疆殚精竭虑,他便要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