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柔忙道:“九商喜欢便好。”她接过瓷盘,似乎有些慌不择路,低声道:“今夜外头干爽,我便歇在外头,程郎君你照顾着九商,若是有甚么要吩咐,尽管唤我一声儿。”程云亭一个谢字还不曾出口,便见她慌慌张张出了草屋。
“明之……”九商还不曾说完,程云亭便不由分说,将身侧的大氅取来,盖在了九商身上:“这藤椅太凉,我方才四下里瞧了一回,这位陆小娘子活得太过简陋,只这一张椅子能落脚。你且将就一夜罢。”
九商见程云亭在自己身侧伏下,总觉着还有甚么不曾问个清楚,可体内的余毒让她浑身酸软无力,再不想开口,不过一刻便沉沉睡去。
“姑姑,你总说,这幽兰谷里最过清净,我这样的性子,呆在谷里才能永葆安康……再不会有外人来。”皆阖上了花骨朵的兰花丛中,悯柔面颊上两个小酒窝渐渐深了起来。她对着一株鹅黄色的兰花喃喃道:“若是我亦能出去……我定要去鄂华岭上,好好瞧瞧岑木花开的模样,还有崎木岭上的钻石林,林间击鼓的玄狼……”
九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之中,她放佛瞧见了无数张隐隐绰绰的脸。年轻儿郎的,妙龄娘子的,一张张交替着在面前浮动,可是那些面容虽精致如同瓷器一般,双眸皆是空洞洞的,放佛被吸走了魂魄一般。九商心中疑惑,他们可是如同宝春凹一战中,姮娥手下的那些兵士们一般中了傀儡术?忽然眼前一转,放佛是漫天尽是滚烫的红莲业火,就如当年在湖上瞧见的漫天莲一般,将那些精致而无神的面孔吞噬殆尽。九商浑身滚烫,想唤一声明之。却怎地都唤不出声来。又瞧见了阿娘,在冰牢之下已然白发三尺,逶迤满地,那冰层之上,雪莲盛放……
“阿娘!”九商大力挣扎一回,掀动了身上的大氅,亦惊醒了程云亭。他匆忙起身,借着外面淡淡的微光,这才瞧见了九商额上全是冷汗。他忙用衣袖去拭,九商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吃力地道:“明之,明之,我梦到枫雪岭上。尽是些傀儡……还梦到了阿娘……已然白发皑皑……”
程云亭忙反握住她汗津津的双手,道:“梦及必反,九商,你太担心师娘了。这几日奔波劳累得狠了,便想到这些。快歇着罢。若是明日运道好,青兰阶现身了那也说不准,啊?”
九商被他这么一哄,加之身子骨确实乏力,渐渐又睡了过去。程云亭却怎地都睡不着。他想到了先前在芙蓉庄时,白凤树避开了九商。无不忧虑地对自己道:“小九商如今本事见长,只怕已然有了预言之能,只是她自己还不知晓罢了……可是她能感应到的。尽是些不祥之兆,教我甚是不安。如今我的叶子亦飘不过去,只怕——枫雪岭上果然变了天。”他心思沉沉,在地上辗转了一回,满腹的话想找人倾诉一番。到底熬不住倦意,还是睡了过去。
次日。待程云亭醒来时,外头已然有一束极柔和的天光打了进来。程云亭心中奇怪,这幽兰谷在地下,日月星辰之光如何能照耀其中?再一想,九商的芙蓉庄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金乌同小玉钩,幽兰谷中自然亦有。外面有了些动静,程云亭瞧一眼仍旧沉睡的九商,轻手轻脚披了衣袍朝外走去。
他方转出门外,便瞧见一个孤清又瘦削的身影,半边藏在晕光之中,显得无限寂寥。悯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转了身子来,面上两个酒窝儿若隐若现,淡淡笑道:“她可好些了?”不待程云亭答话,她又自语道:“郁汀溪旁的天竺眼,天生是蛇毒的克星,过了一夜,她面上的肿该消得差不离了。”
程云亭听那声音并无不对,只是心中隐隐觉得面前之人同昨日那个悯柔略略有些不同,可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他听悯柔不再作声,忙道:“九商确实好了些儿,只是余毒未尽,还有些嗜睡……陆小娘子可能带我一道去那……郁汀溪,再多采些天竺眼?”
悯柔并不作声,只是带头在前面走着。程云亭往回看了一眼,只见草屋紧闭,知晓九商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忙紧紧随在她身后。此时正是清晨,程云亭甚至能听到自己脚下那些草叶上露珠滴落之声。前面的悯柔身形迅速,却总能恰时让他跟上。
绕过了一片殷红如火的蝶兰,程云亭听到了一丝淙淙流水之声,心下先宽了大半。悯柔抬住了步子,抬手指向前方道:“便是那里了。天竺眼素来喜阴,只是那里的石头颇滑,你自小心。”她说完后便径自在溪边坐下,一副万事与己无关的模样。程云亭虽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却也诚恳地道了谢,着手打算起来。那条郁汀溪倒是十分清澈,可程云亭在溪旁竟提不起气来,更莫要谈越过这条瞧着并不宽的小溪了。他心下苦笑,晓得是有甚么禁制,只得老老实实除了鞋袜,打算淌水过溪。他无意间抬起头来,正瞧见悯柔如同古井一般的双眸,里面放佛有千年的寒冰,教程云亭心底一突。
郁汀溪水竟冰冷刺骨,程云亭方探下一只脚,不自觉地一个哆嗦,暗道难怪悯柔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肯涉足。他在那溪水中蹚了一回,那郁汀溪底有不少细沙,踩着倒是十分惬意。还有些小小的水草,嫩嫩地绕着脚踝处,若不是程云亭一心惦记着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