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厅外,崔嫣见婴孩不在手边了,即开始吵闹,入了夜犹不消停。
曹管事见这丫头情状,也是于心不忍,劝自家老爷暂将许氏那孩儿抱来应付一下,甄世万却怕她愈陷愈深,成了个依赖,只将她丢到屋子里头,任她愁眉苦脸着碎念,又嘱下人端了床被子,备了些日常用具去边上耳房。
曹管事见甄世万要搬过来陪宿,虽二人早晚夫妻,毕竟不大好看,却也没法子,折身与下人一同回主屋去取东西。正经中庭,迎面扑来一阵熟悉浓香,含着夏季桂花的甜味,又掺了些蔷薇粉的浓郁,再一抬头,来了个外披玉色云缎袄儿,脚踩羊皮金云小靴的青年妇人,便驻了足顺口问候:“桂夫人怎的出来了,露重风冷的。”
原来人恰是甄世万数年前纳的那一房小星,京城本地人,父家姓陶,闺名内有个桂字,其人少年便入了京中侍郎府宅,侍奉了多年,成了个大丫头,后甄廷晖生母没了,甄世万因那些左右挂碍,懒得续弦,却总得有个女人操持后院,打理生活,便将这陶氏提拔入位。
本上下称呼一声桂姨娘,时日长了,她嫌不好听,总归主位尚空,非叫下人将那姨娘二字换成个夫人,虽此夫人非彼夫人,总算也听得舒服许多。
这桂姨娘因出身低贱,由丫鬟爬起,也很有几分主张与胆大,自晓得老爷在那边营不归,便是生了疑心,偷偷回了娘家躲起来,两军在京城里外对峙的风声一至,赶紧抹黑了脸装成乡妇,买通了小卒役,连父母兄弟也不顾,连夜偷摸出城,倒也命大,在乱军营中东求西拜的,保着一条性命找到了甄世万。
甄世万见这妾侍差点丢命地赶来投靠,也是有几分愧疚,说了几句安抚话儿,还不曾等桂姨娘喜笑颜开,他转了个头,叫部属予她一笔银款,叫她离了京城愈远愈好。
这桂姨娘岂能甘愿。若论老话,便是个不折不扣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的妇人,自被抬做如夫人,又见那甄世万死活不娶,家中才一名子嗣,多少是存了野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上一层楼。无奈跟了他几年,肚子却是不争气,硬是下不出一个蛋来,如今见他有打发之意,忖自己一名手无寸铁的弱质妇人,眼下这兵荒马乱能够怎么自谋出路,出去了还是得找个堪做顶梁柱的男人,杀生不如杀熟,到底与甄世万生活了几年,晓得自家主爷心思深,不得作亏本买卖,大树底下好乘凉,倚仗着他,如何也是好过自个儿一人在外头流离失所或是寻些不知根底的男子,若是日后齐王这边得了势,甄世万见自己临危投奔,不离不弃,说不准还得感怀铭记,这般一想,便牢牢抱了主爷大粗腿儿,死活不离手。
甄世万一来见两兵交接带个妇人实不像话,二来多少也是念着崔嫣,想这丫头看似不声不响,实则醋劲恁大,原先也明里暗里对京城那妾侍有些忌讳,若是以后相对,她岂不是成日要屈闷,既已承诺过日后只得她一人,干脆便趁了这机会,将这妾侍放了去一了百了。却没料得这桂姨娘哭天抢地,恰巧此际,齐王又是颁令自己去青州行督抚之事,便只能将这小妾顺道带了过来。
这桂姨娘年前随老爷来了青州,尚不满整月,日日见甄世万昼出晚归,公务绑身,纵是想贴都贴不上去,只得在祖宅内煲汤烫酒,整顿家人,做些贤妻的事,讨主爷欢心,这几日见青州城的事稍有了些条理,甄世万的眉头也没锁得那样紧了,正想着如何蹭去亲近亲近,却是平地一惊雷,竟是来了个抢饭碗的,还抱着个金多宝。
这还得了,一点期冀全都没了,人家可是有子在手,正是垂头丧气一夜,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次日闻得风声,那女的竟是个疯婆,抱来的还是个不知名姓的小野种,哪里是老爷的骨血,甫没畅快笑出来,又是听得甄世万竟是吩咐下去备婚宴,竟是要在这青州城与那女孩行个战地婚礼。再等来守去,闻甄世万搬了去西院那头,桂姨娘已是屁股着火,坐不大住,匆匆跑出来过细探听,巧是与曹管事碰面,确定了情形,只忖那疯女孩儿不过是个员外家的小家碧玉,听闻尚被退过亲事,也有些不好的遭遇,难不成是甚么仙人之姿,才叫老爷蒙了心?想着有些发痒,与曹管事说了两句便偷偷摸到了西院那边。
却说这边崔嫣犹是坐在床沿边上踢脚捶手,吵闹要见儿子,甄世万劝也劝不住,见她闹得一头的汗,发髻散乱下来,便拿来帕子亲手予她揩去,头发却是不懂得怎么绾,又不想叫人进来打扰二人相处,只将她抱过来,将掌插入她发间,一缕缕地以手代梳,给她将纠在一块儿的头发理通。
待得勉强顺了些,甄世万见她一头的乌发披下来,搭在前胸两肩,俏生生的似个娃娃一般,却是目光呆滞,不比昔日灵活,埋了一整日的痛悔再是藏不住,凑了她耳边道:“心肝,你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我看都看不出来,还想着把你推回家去,你再来打我几下罢,再打我几下,我才舒服些。”
崔嫣哪里去打他,连他的话也不曾听进去,只是有个声音在耳边叨念,总归受了些干扰,见他贴得自己紧密无缝,稍一扭头,神情极紧张,又有些腼腆,对着他,时而熟悉,偶尔又是有点陌生,把他推开一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