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廷晖自前些日回了京,一踏入十仞城门,周身神清气爽,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继由宁王处得信红巾余党已被剿灭铲平,要救之人正于返程途中,更是雀跃,今日一是听说兀良合真率队进了城,便开始在王府内徘徊守望,管事一通报人已到了门前,连跑出客厢,及至一半,正撞见崔嫣,本满心激动,再瞧她面带伤痕坐了架子杆上,果真如兀良合真函内提过的足不能行,登心胸一震,吭不出一个音。
由彭城奔赴京城的这一路,甄廷晖只觉活了迄今,心思也没曾像这一段辰光动乱,想着若是宁王不肯施救亦或救不回来了,该如何是好。此刻终于见面,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的好,平日满腹的花腔如今却被堵住了眼,半个字也倒不出,只会痴痴盯了其人发呆。
崔嫣见了甄廷晖已是十分诧惊,又听甄廷晖提起甄世万的名字,心跳动得厉害,恍神乱忖着他的伤那样重,难道已是好了?难不成这次是和甄廷晖一道来的京城?为甚么只见甄廷晖一人,他的人又在哪里?再见坤仪郡主对着宁王妃都是眉挑目翻,对了奴婢更是不当做人,现在同甄廷晖相处,却是别有景象,十分和蔼,眼神面色处处宽爱,如同换了个人儿一般。
正胡思乱想,宁王妃已是行了过来,瞅出眉目,将崔嫣手一捉捏了掌道:“可怜的孩子,可怜啊!也不晓得你是如何熬过来的,你爹娘弟妹在家中怕是眼睛都要望穿了!”
崔嫣虽与其身份有殊,又是初次见面,毕竟是死生之变后头一个见到的亲眷,听宁王妃絮叨几句便忍不住热了眼眶,撑了身行了个虚礼:“娘娘宽宥民女不能行大礼,十三王爷总理军务,怕无暇得民女觐谢,望娘娘能转达民女感激之意,多谢王爷救得我与一干姊妹于虎豹之中,将贼人恶行公诸于世,正法天下,以血枉死无辜之恨。”
宁王妃面上动容,瞥了坤仪一眼,继而朝崔嫣道:“这些年,我虽与你母亲娘家离得远,来往不频,到底还是你的姨妈,说到底,你叫王爷一声姨夫也是不为过,你也不必口口声声这样客气见外。民女出身又如何?我看你长得虽有些孩子稚气,说话却是难得有几分大人模样,也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俗庸。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先住下,京城名医多,你这伤算不得什么。只最近府上来了一只西洋浪蹄子野猫,每至夜半就□叫个没完,白天也是闲不住,四处晃眼招摇……你见着就躲开,别惹了腥臊就好,免得届时又被人骂作狗,划不来。”
坤仪见宁王妃还在喋喋不休暗讽紧骂,正欲反诘,却见甄廷晖已是顾不得旁人,蹲下/身去,神色极紧地询起崔嫣伤势,暂猜忖甄世万在这个时机迢迢返京求助于皇兄,竟就是为了这么个缘故。
不过小户甥钗而已,也不知瞧上这女孩儿哪一点,若说他现下想要巴拢宁王,看中女孩是宁王妃亲属,毕竟门户隔得太远,实不至于,想来想去实在有些疑虑,只能予自己说是甄廷晖实在喜爱这女孩,甄世万疼儿子才爱屋及乌。不过倒也好,若非这女孩儿被劫,自己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甄世万。一时之间,坤仪松了脸色,态势慈和许多,朝那两名担架子的下人挥了袖,吩咐道:“既是皇嫂家的外甥女儿,还不将这小娘子带下去休养。”又当了众人面,叮嘱邹仲安去搜罗京内名医。
甄廷晖也是得醒,急匆匆同宁王妃与坤仪郡主两人拜谢行揖,同那两名府奴一齐起身,伴了崔嫣去了偏殿。宁王妃及至坤仪身边,笑意略奇特,轻道:“郡主连嫂嫂都不放在眼皮底下,怎对嫂嫂的外甥女这样好。”
坤仪晓得她意思,偏了头颈,并不言语,脸上的愠怒反倒沉降下去,取而代之牵起些愁结。
宁王妃讽嗤一声,又道:“我瞧着你不为是皇嫂的外甥女,倒因为是甄廷晖的心头人罢。料不到郡主也不只是光懂滥欢贪好,居然还有几分长情。这些年你对那甄侍郎朝思暮想,如今对了他儿子,都要伏低讨好,可你上门几日,他又见过你几次?世间男子恒河沙数,为何郡主偏要找些同自己顶没缘份的人。”
宁王妃甫才字字嘲弄,坤仪为着顺当留在宁王府,终究能步步吞气,一听此话,却再是憋不了,目中生了火光,拔高了声:“皇嫂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你既已清楚我同王爷早就两清无瓜葛,何必事到如今还要穷追猛打?至于我的事,更是还轮不到皇嫂你来管教说辞!”说着便领了邹仲安,欲一如既往朝那西苑那头行去。宁王妃见状扬手一拦:“且慢。”
坤仪玉肩一动,转了头便要发难:“皇嫂今日是决意不同坤仪做个梁子便不罢休了?”
宁王妃笑道:“这次郡主倒是冤枉嫂子了。那甄侍郎被我家主爷唤了过去,此刻不在客厢,故好心跟你打声招呼,免去你白走一趟的脚程。”话顿微末,又道:“不过再细想,郡主每日这趟路都是白走一通,也不差这一回,嫂子多虑了。”言毕惟觉终卸了这几日的心头恼火,由了坤仪脸色发青,携了侍婢畅快离去。
且说甄廷晖随了崔嫣行至偏殿,只待僮仆将其安置在长背圈椅内后下去,跳至她面前,顾不得其他,双膝一弯,竟是半蹲于崔嫣跟前,道:“你受苦了。”